2019年8月23日深夜，CA168次航班緩緩降落在北京首都機場，流失日本的曾伯克父青銅組器終于回到了祖國懷抱。

曾伯克父青銅組器共有8件。透過一幅幅高清圖片看到，各組器的形制、銘文、紋飾、鑄造等均體現出典型的春秋早期青銅器風格;并且每件青銅器均刻有銘文，字形筆畫圓滑、字體遒勁飽滿、布局錯落有致。

對于這件國寶的回歸，國家文物局方面表示，曾伯克父青銅組器是我國近年來在國際文物市場成功制止非法交易、實施跨國追索的價值最高的一批回歸文物。文物的成功回歸是我國依據相關國際公約，在日本政府的配合協助下，實現流失日本文物的回歸，為國際流失文物追索返還領域貢獻了新的實踐案例。

這批青銅組器蘊含哪些歷史訊息?從發現線索到順利回歸經歷了哪些曲折?這場跨國追索給我國流失文物返還帶來哪些啟示?

曾伯克父青銅組器

三天獲取線索依據，認定為非法出境文物

這場國寶的跨國追索，還要從半年前說起。2019年3月3日，國家文物局接到舉報，稱日本某拍賣公司擬于近期拍賣的曾伯克父青銅組器，疑為我國非法流失文物。

“國家文物局立即開展調查研究，三天內獲取該批青銅組器為近年來被盜出土且非法出境文物的相關線索依據，明確了拍賣公司用以證明該批青銅組器民國流傳經歷的信件內容為偽造。”關強說。

關強介紹，通過鑒定研究發現，這批青銅組器的器型、紋飾、銘文，符合春秋早期青銅器的典型特征，銘文顯示器主為“曾伯克父甘婁”，銹色呈“新銹”狀，缺少流傳的歷史痕跡，經過與同時期考古發掘資料比對，基本認定該批青銅組器應為湖北隨棗一帶曾國高等級貴族墓葬被盜出土文物。

另外，國家文物局在搜索信息時獲得了一條關鍵信息，該批青銅組器曾于2014年在上海出現，經向全國21家文物進出境審核管理處查證，所有管理處均未辦理這批青銅組器的臨時進境或出境手續，有力證實其應為2014年之后被非法出口至日本。

啟動追索工作，鎖定犯罪嫌疑人

在認定曾伯克父青銅組器為我國近期被盜并走私出境的珍貴文物后，國家文物局決定，立即啟動追索工作。

3月7日，國家文物局向公安部通報了曾伯克父青銅組器的相關情況。公安部刑事偵查局立即部署，要求湖北、上海兩地公安部門，開展相關案件的調查取證。

隨后，上海公安第一時間查明了文物持有人情況、文物走私證據鏈條等關鍵信息。公安部刑偵局副局長龔志勇透露，根據國家文物局提供的文物研究報告及青銅器曾在上海出現的線索等開展調查，上海市公安機關在3月8日查明了曾伯克父青銅組器的委托拍賣人和實際持有人周某有重大犯罪嫌疑，并于當日正式立案偵查。

據了解，2017年以來公安部3次聯合國家文物局開展打擊文物犯罪專項行動。截至2019年8月底，累計偵破各類文物犯罪案件1677起，打掉文物犯罪團伙352個，抓獲犯罪嫌疑人2870名，追繳文物1.3萬余件。

曾伯克父青銅組器

外交、刑事結合，開展跨國追索

近年來，跨國追繳被盜流失文物，成為打擊文物犯罪的重點之一。“這次我們采取了外交和刑事相結合的方式，由國家文物局和公安部分別牽頭開展外交協商和刑事偵查兩方面工作，并根據進展情況視情共同推進。”關強說。

3月9日，國家文物局緊急照會日本駐華使館，向其通報流失文物信息，提出曾伯克父青銅組器系非法出口的中國文物并涉嫌為被盜掘走私文物的相關證據，提請日方采取一切必要措施開展相關工作，協助中方妥善解決這批青銅組器的返還問題。

“在外交協商與刑事偵查的共同壓力下，日本某拍賣公司隨后在其官網上發布聲明，稱曾伯克父青銅組器由于涉及家族遺產糾紛，暫時中止拍賣。”關強說。

取得階段性進展后，國家文物局與日本駐華使館保持密切溝通，多次向日方說明追索青銅組器的事實依據和國際公約法律依據，并就日方如何推動流失文物返還中國的具體方式進行反復磋商。

此外，我駐日本使館、日本外務省在東京共同會見拍賣公司負責人，說服其配合中日兩國政府對文物進行控制，防止文物再次流失;公安部刑偵局也組織指揮上海市公安機關在全面調查的基礎上，積極通過各種途徑和措施規勸持有人上繳文物并主動投案。

“在政府施壓、刑事偵辦等多重壓力下，文物持有人向國家文物局、上海公安分別表示，愿意無條件將文物上交國家。”龔志勇說。

國寶回歸祖國，下周“首秀”國博

8月20日，國家文物局、公安部派出的聯合工作組在我駐日本使館和日本外務省代表見證下，完成了曾伯克父青銅組器實物鑒定與接收工作。

另外，國家文物局在我駐日本使館全力支持下，以最快速度完成文物日本出境手續，8月23日攜運文物深夜抵京，8月24日凌晨安全入庫。文物持有人周某也于8月23日隨公安機關工作組一同回國配合調查。一場持續5個多月的跨國追索，基本告一段落。

“文物回京后，國家文物局組織多位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和北京大學、湖北省博物館權威專家進行系統的科技檢測與鑒定研究，最后綜合得出鑒定結論，該組文物現已經被專家定為國家一級文物。”國家文物局博物館與社會文物司(科技司)副司長鄧超說。

記者了解到，文化和旅游部、國家文物局將于9月17日在國家博物館舉辦“回歸之路—新中國成立70周年流失文物回歸成果展”，這是我國首次對流失文物追索返還工作成就進行全景式展覽。曾伯克父青銅組器作為今年最新的追索返還工作成果和近年來整體價值最高的回歸文物，將在此次展覽上予以重點呈現，為廣大公眾獻上回歸后的“首秀”。

曾伯克父青銅組器上刻有銘文

三次研究鑒定發現文物蘊含哪些價值？

“獲知線索后，開展了三次鑒定研究工作。”鄧超介紹，從歷史價值上，曾伯克父青銅組器應是源自我國湖北隨棗一帶、春秋早期曾國高等級貴族墓葬出土文物。“隨著近年來包括隨州棗樹林墓地在內的鄂北地區多項重要考古發現，已串聯起從西周早期到戰國時期曾國墓葬制度完整的發展脈絡。盡管如此，鑄有‘曾伯克父甘婁’之名的青銅器出土文物此前從未有發現，這批春秋早期曾伯克父青銅組器不僅對此前曾國墓葬考古發現有著重要的補充印證作用，也對研究曾國宗法世系、禮樂制度具有重要價值。”鄧超說。

他還提到，從藝術價值來講，曾伯克父青銅組器一組8件，包括1鼎、1簋、1甗、1霝、2盨、2壺，品類豐富，保存完整;每件青銅器均有銘文，一共多達330字，其中簋器、蓋對銘共100字，壺每件器、蓋對銘共48字，且每器均帶有自名，蘊含著豐富的歷史信息。

從科學價值來講，這組青銅器鑄造工藝也極為精致。據了解，通過X光照相技術看出，所有青銅器都為范鑄成型，鼎、甗耳部為直接鑄造，簋、盨、壺等則先鑄出器身，同時耳部鑄造出銅榫，然后再鑄造器耳，體現了我國古代高超的青銅器鑄造工藝。

本次文物跨國追索有哪些法律依據？

談及本次追索工作的法律依據，關強介紹，最主要的國際法依據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1970年《關于禁止和防止非法進出口文化財產和非法轉讓其所有權的方法的公約》(簡稱“1970年公約”)。

“1970年公約”是規范和平時期文物進出口和跨境流轉行為的國際公約，被稱為“文化財產國際立法之里程碑”。關強介紹，中國1989年加入，并在國際公約框架下與22個國家簽署了打擊文物非法販運、促進流失文物返還的雙邊條例。

多年來，國家文物局積極履行公約義務，推動流失文物追索返還領域的法制建設與實務工作。比如，在全國設置21家文物進出境審核機構，依據《文物出境審核標準》對出境文物開展嚴格審核;實施文物拍賣標的審核制度、文物購銷標的審核備案制度，防止盜竊、盜掘、走私文物進入國內流通領域等。

“啟動這次曾伯克父青銅組器追索工作的首要依據，正是基于中國施行嚴格完善的文物進出境監管制度，并經查核該組文物沒有取得文物出境許可。因此，可依法作出青銅組器為非法出口文物的定性。”關強說。

他還提到，日本于2002年加入“1970年公約”，同時日本也頒布實施了旨在落實“1970年公約”的《文化財產非法進出口控制法》，該法與日本《對外交往與外國貿易法》《關稅法》《古物營業法》等法律一起，構建了日本政府文物流通管控法律體系。“配合中方開展追索工作，既是日方履行國際公約義務的要求，也是日方執行其國內法律制度的體現。”關強說。

曾伯克父青銅組器“簋”

公安機關向持有人追繳文物有哪些依據？

龔志勇坦言，在實踐中發現，近年來將被盜文物走私出境尋找買家，或走私出境經過拍賣“洗白”再回流中國進入市場的情況屢見不鮮，甚至成為一種趨勢。公安部已將打擊文物走私犯罪列為打擊文物犯罪的重點之一，并提出不僅要破案件、打團伙、抓逃犯，還要堅決追繳涉案文物，對文物犯罪實施全鏈條打擊。

他提到，本次追繳依據的第一部分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第六章“文物進出境”第60條規定，國有文物、非國有文物中的珍貴文物和國家規定禁止出境的其他文物，不得出境;第61條規定，文物出境應當經國務院文物行政部門指定的文物進出境審核機構審核;第二部分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八)第151條第二款規定。

“任何人一旦違反上述法律規定將文物運送出境，公安機關將依法對相關走私文物犯罪行為開展立案偵查，并堅決追繳涉案文物。本次追繳曾伯克父青銅組器就是例證。”龔志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