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去近30天，依然沒有公司參與新網銀行的股權拍賣。4月15日，阿里拍賣網掛出一則股權拍賣信息，四川省巨洋企業管理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巨洋集團)持有的四川新網銀行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新網銀行)6%股權(約1.8億股)將于5月17日被拍賣。

這次股權拍賣源于巨洋集團與長城國興金融租賃有限公司的一起融資租賃合同糾紛案件。烏魯木齊市鐵路運輸中級法院責令被執行人巨洋集團履行欠款5.32億元等義務，但巨洋集團至今未全部履行。早在2018年，法院就查封了巨洋集團持有的新網銀行6%股權。

巨洋集團持有的新網銀行股權評估價約為5.18億元，起拍價3.63億元，約為評估價的七成。截至5月7日，尚無人報名并支付3000萬元的保證金。

新網銀行是國內第三家具有互聯網背景的民營銀行，因其純線上的概念而受到市場關注。2014年，金融改革推動民營銀行發展迎來開閘時刻。兩年后，劉永好、雷軍、曹世如聯手設立四川首家民營銀行，即新網銀行，三者持股比例分別為30%、29.5%和15%。

但是，根據監管規定，民營銀行單一股東持股比例上限為30%。這意味著，新網銀行大股東劉永好的新希望集團和雷軍的小米集團都無法接盤這部分股份。作為新一代互聯網銀行，新網銀行遭遇成長的煩惱。

業績逆市下跌

“此次拍賣，為股東自身事項，與新網銀行無關聯，也不會對銀行經營產生影響。”新網銀行此前公開回應稱。

互聯網背景的銀行股權被拍賣，并不是孤例。去年4月，阿里司法拍賣平臺拍賣康得新持有的江蘇蘇寧銀行股份有限公司(下稱蘇寧銀行)2.24%股權，康得新去年因為震驚市場的財務造假丑聞而被強制退市。此次拍賣，共有2人報名，兩輪出價后，長興縣耀約企業管理合伙企業以9560萬元拍得該部分股權，該價格比起拍價只高出30萬元，比評估價低三成。

“如果銀行的股權能夠比較穩定，發展也會比較穩定。”上海新金融研究院副院長、原浙商銀行行長劉曉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股權拍賣無形中會影響銀行的品牌形象。

前兩大股東無法入場，其他小股東或受制于資金等問題難以吃下這部分股權。招聯金融首席研究員董希淼認為，特別是在當下，一些民營銀行的小股東自身面臨較大困難，難以拿出一大筆“真金白銀”用于增資擴股;大股東雖然實力普遍較強，有意愿多增資，但受限于30%的持股比例上限。

股權拍賣暫無人入場背后，難以掩蓋的是新網銀行資產規模和盈利能力的全面下滑。根據新網銀行第三大股東紅旗連鎖的公告，新網銀行去年期末資產合計為405.61億元，比年初下降8.14%。在經營業績方面，新網銀行全年營收23.57億元，同比下滑12.09%;實現凈利潤7.06億元，同比下滑37.69%。

同為互聯網銀行，微眾銀行和網商銀行去年業績反而大幅度上升，兩家銀行營收同比增長超三成。凈利潤方面，網商銀行略微增長，微眾銀行同比增超兩成。

“今年一季度業績會上漲。”新網銀行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應稱，企業轉型時有一些陣痛。新網銀行此前主要業務是面向C端(消費者)，去年開始布局B端(商家)，業務下沉到個人超市這類規模很小的個體商戶。

存款是銀行立行之本，對比已公布業績的17家民營銀行，5家銀行存款增長超過一倍，另外10家銀行也是正增長，但包括新網銀行在內的兩家銀行存款增長為負數，同比降低兩成。新網銀行的存款增速呈現出過山車現象，在2019年時，新網銀行存款同比還增長了近一倍。

對于去年業績下滑的原因，新網銀行相關負責人此前對外表示，主要受疫情影響以及政策變化帶來的戰略調整有關。新網銀行此前主要業務方向是個人消費信貸領域，疫情給長尾人群的借款意愿和還款能力帶來了一定的影響。

“按道理，疫情實際上并不影響互聯網業務。要尋找業績下降原因，還要看它前年的經營情況。”原北京市互聯網金融行業協會秘書長、獨立研究者郭大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時新網銀行依賴網貸平臺的存款業務，資產負債財務報表數據從而大漲。

開業籌備期，新網銀行就將網貸存管作為全行戰略性業務。2016年，原銀監會發布《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機構業務活動管理暫行辦法》，拉開P2P網貸行業嚴監管序幕，網貸平臺需要選擇符合條件的銀行業金融機構作為出借人與借款人的資金存管機構。2018年，中國互金協會公布首批共25家銀行的存管白名單，新網銀行入選。新網銀行首席運營官劉波此前介紹，團隊先后接洽了200多家網貸機構，與超過100家達成初步合作意向，存管系統對接上線時間可以從行業普遍的兩個月縮短到一個月。

從公開資料來看，新網銀行是開展網貸存管最多的銀行之一。網貸行業資訊機構網貸天眼顯示，新網銀行存管費用計費方式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為系統接入費用20萬元，一部分為存管費用，按交易量的0.05%收取，保底每年30萬元，封頂每年120萬元。除此之外，提現費用按年收取，一筆1元。

此外，像新網銀行這類互聯網銀行，可以吸儲、同業拆借等。相比之下，互聯網金融機構，一般持有的是消費金融牌照、小貸牌照、第三方支付牌照等，每個牌照對應一項或幾項業務，但都不能合法吸儲，缺少資金來源。

網貸存管等業務為其帶來了明顯的收益。2017年，新網銀行凈虧損1.69億元，2018年凈利潤則為3.68億元。至2019年，新網銀行實現營業收入26.81億元，同比增長一倍;凈利潤11.33億元，同比增長超兩倍。

但是，隨著互金監管趨嚴、P2P平臺不斷暴雷清盤，新網銀行的上述業務快速萎縮。據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此前披露，新網銀行的資金存管網貸平臺數量已減少至個位數。而在2018年時，這一數據是109家。

新網銀行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應稱，資金存管等業務占新網銀行收入規模比重比較大，但沒有透露具體數據，“前些年互聯網金融受到支持，新網銀行作為一家企業(也可以賺這部分錢)。這兩年政策完全收緊，企業要及時調整戰略，跟上監管政策的步伐”。

“一家機構起步時，高速發展把很多問題掩蓋了。”郭大剛認為，現階段如果找不到新的拓展業務空間，業績增速下降，前兩年發展過程中積累起來的問題就會浮現。

迷失于“高息費”

成立僅四年多，就被監管部門通報批評，新網銀行起步非常不穩。

2021年3月18日，銀保監會消費者權益保護局發布《關于新網銀行侵害消費者合法權益案例的通報》。通報顯示，自2019年第四季度以來，監管系統接收到消費者對新網銀行的投訴舉報顯著上升，車貸方面的投訴舉報數量位列銀行業金融機構第二位。

2019年11月，上百名警察沖入美利車金融北京分部，帶走了數十位員工，公司創始人劉雁南也被警方調查。媒體當時報道稱，劉雁南被警方帶走是因其創辦的有用分期被定性為“1105”特大涉黑網絡套路貸專案。劉雁南創辦的美利金融旗下有兩大品牌，美利車金融主打汽車消費分期貸款，有用分期主打個人消費分期貸款。在股東構成上，美利車金融的大股東為新希望集團，持股16.3%;劉雁南位列第二，京東數科也是股東之一。

高管被抓，美利車金融高息貸款等問題暴露出來，新網銀行也受到波及。

銀保監會《通報》指出，新網銀行與一家互聯網汽車消費分期服務平臺合作業務存在侵害消費者權益的問題，有三個具體表現：一是新網銀行貸前調查不盡職。二是新網銀行催收管理不到位。存在短信催收缺乏相應的管理制度、電話催收操作規程不完備等問題。三是新網銀行與該互聯網平臺合作業務推高了消費者融資成本。

銀保監會上述通報進一步指出，消費者被該互聯網平臺收取的平臺費或服務費與汽車融資金額之比集中在14%至28%之間，有的費率達到30%以上;新網銀行向消費者發放貸款的年利率區間為7.7%~8.9%，均值為8.49%。消費者承擔的費率、利率等融資綜合成本，大幅高于汽車消費貸款正常息費水平。

對于銀保監會通報所指出的問題，新網銀行此前對外稱，問題“集中發生在我行開業初期的個別業務渠道。近一年多來，根據監管部門的指導意見，我行成立專項整改小組，全面開啟自查和持續整改工作，主要問題整改已取得階段性進展。”

不只是新網銀行，微眾銀行也曾踩雷。2015年前后長租公寓興起，5年后長租公寓最大的運營方蛋殼公寓爆雷，微眾銀行作為最大合作行，產生了約14億元的壞賬，直接蠶食該行利潤。

貸款放出后，還面臨難以收回的問題。但是，新網銀行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應稱，其缺少有效的催款方法。

“風險評估不是簡單地評估借款人信譽好不好，還款意愿怎么樣。重要的是，通過數據評估后，銀行要得出只能貸給他多少錢的結論。”劉曉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更為關鍵的是，銀行能不能迫使借款人還款。在劉曉春看來，依托騰訊的微眾銀行和阿里巴巴的網商銀行，有能力來做到“迫使借款人還款”。他說：“比如，平臺可以把借款人的網店關了，這意味著借款人生活來源沒了。考慮到自己的網店不能關，那么在他能力范圍內，一定會想盡辦法把貸款還掉。所以相對來說安全性就高。其他平臺沒辦法，只能暴力催收。”

香港慢牛投資公司董事長張化橋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淘寶、天貓貸款風控邏輯的本質是店鋪質押貸款，這是重要抓手。但沒有抓手的銀行還是占絕大多數，這是整個行業的一個挑戰。

互聯網銀行“戴著鐐銬跳舞”

以2014年12月成立的微眾銀行為開端，帶有互聯網背景的民營銀行開始在中國探路，目前已有9家，包括微眾銀行、網商銀行、新網銀行、蘇寧銀行、眾邦銀行、中關村銀行、億聯銀行、華通銀行和百信銀行，占整個民營銀行數量的半壁江山。

這些互聯網銀行，普遍面臨著貸款規模快速擴張和資本充足率逼近紅線的矛盾和壓力。銀行補充資本有兩種渠道，一種是內源性，主要包括每年的留存收益以及部分超額撥備;一種是外源性，主要包括上市融資，增資擴股，發行可轉債、二級資本債等。

業內普遍認為，互聯網銀行線下吸儲能力非常有限，無法與主流銀行相比。不過，新網銀行近日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應稱：“我行內源性資本增長較快，已經很好地匹配了業務發展計劃，截至2021年4月30日，我行資本充足率約17.5%，優于行業水平，距離監管要求的需要補充資本線也還有相當大的距離。”

“矛盾始終是存在的，我們始終是在戴著鐐銬跳舞。實際上，所謂的傳統銀行也覺得資本不足，希望能夠補充資本擴大規模。”劉曉春坦言，很多銀行明明是小個子，偏要做胖子，那就只能吃“激素”。在他看來，銀行要放貸就必須吸收存款，只能把利率提高一點。但也正因為這樣，可能導致銀行去做高風險的業務。

“風險不是一定為零才最好，風險跟收益之間要有一個平衡點。所以，銀行放貸不是收益最大化、風險最小化的概念，而是收益和風險要匹配。”郭大剛認為，民營銀行是以股東做背書，企業的抗風險能力就是銀行的抗風險能力邊界。

民營銀行股東構成，當前實際上還存在較多限制。去年兩會，全國工商聯在建議中提到，“實際操作中，民營銀行面臨一些隱形門檻，例如股權比例、股東屬性和業務資質等。這些限制在民營銀行發展初期有一定必要性，但在我國金融業對內對外雙向開放發展的今天，已到了需要與時俱進進行調整的時間窗口。”全國工商聯建議，參照外資機構投資中國金融機構的政策尺度，對民營股東給予同等待遇，放寬持股比例上限。

此外，不斷出現的新型貸款模式也考驗著民營銀行的風險抵抗能力。比如，幾家銀行向一家企業提供貸款的聯合貸款模式近些年風生水起。微眾銀行有微粒貸，網商銀行有網商貸，新網銀行則是好人貸。

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金融科技研究室主任尹振濤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通過聯合貸款模式，科技公司出資比較少的情況下，可以無限放大杠桿，急速擴張聯合貸款的規模。他認為，互聯網銀行做大了規模，但貸款風險卻是在商業銀行，一些風險更高的客戶進入到銀行體系中。為了應對聯合貸款帶來的挑戰，去年7月，銀保監會發布《商業銀行互聯網貸款管理暫行辦法》，為商業銀行從事互聯網貸款或聯合其他機構一起放貸提出明確要求。其中，與合作機構共同出資發放貸款，單筆貸款中合作方的出資比例不得低于30%。尹振濤說，這一規定意在從原則上規范出資、聯合貸款雙方的風險承擔機制、業務流程，特別是核心風控不能離開銀行，不能外包等。

致力于通過互聯網技術為廣大消費者和小微企業提供定制化的金融服務，這是很多互聯網銀行或金融科技成立時提出的口號。但當下打著金融科技旗號的普惠金融，存在不少誤區。劉曉春介紹：“假設一個人能夠還500元，但銀行借了600元，那么這100元就存在風險。還有一種情況，明明借款人只有500元，銀行偏要貸給他1000元。這不是風險高低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應該貸的問題。”他認為，現在很多人是把第二種情況當做是普惠金融，并認為這種需求也是合理的。

“所謂的互聯網銀行，如果說在同樣的監管規則下，能夠比沒有用金融科技的銀行干得好，更有效率，那說明互聯網平臺銀行機制是對的。”劉曉春認為：“技術本身沒有太大奧妙，關鍵是技術要符合金融規律，才會起到真正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