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污染還沒過來，這幾個月趕緊吃？

【資料圖】

文 ｜ 《財經》研究員 李瑩 記者 顧翎羽 實習生 王莘莘 鄭光洪

編輯 ｜ 余樂

晚上9點，北京北新橋地區，一家大眾點評人氣榜上的平價居酒屋內正迎來一天內客流量最大的時間段。對門口負責接待的女孩小文來說，8月24日是尋常的一天，此時店內的上座率像平常一樣大概在八成以上；可是到底又有些不同了，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客人上前詢問他們家食材來自于哪里。小文趕緊說出已經爛熟于心的答案：所有食材都是國產，只有秋刀魚來自日本，但那是冷凍的，已經在冰柜里放了一年了。

變數來自于——北京時間8月24日12點，日本福島第一核電站啟動核污水排海。隨后，中國海關總署發布了關于全面暫停進口日本水產品的公告。

很快，網絡上出現了對于“中國日料店會不會大批量倒閉”的討論。在消費者的聚焦下，越來越多日料店紛紛發出公告，表明自家原材料來源并非日本。也有一些部分使用日本進口海產品的高端日料店發布食材產地調整公告，確保所有食材符合國家食品安全標準。

實際上，中國市場上日本海鮮產品的進口量本就十分有限。北京京深海鮮市場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在禁令發布之前，市場上也沒有來自日本的海鮮。

北京鮨一日料店的食材產地調整公告 圖源大眾點評

盡管如此，由于民眾對于核污水的擔憂逐漸蔓延發酵，不止日本海域的水產成了眾矢之的，連帶著所有海鮮都被戴上了一層“被污染”和“即將被污染”的濾鏡。

以海鮮食材和生食方式為主的日料店，首當其沖成為這次事件中的靶子。在新浪新聞發起的一項52.2萬人參與的“你還會去日料店嗎”的調查中，有28.1萬人表示“再也不去了”，還有15.5萬人表示本來就不吃日料，二者的占比達到84%。

新浪新聞發起調查“你還會去日料店嗎”，圖為調查詳情 圖源新浪微博

住在沿海地區的王眾對日料情有獨鐘，盡管王眾尿酸超標，他還是會隔三岔五吃點魚生。相比于食材的來源，他覺得更重要的是食材的新鮮度和質量。對于日本核污水傾倒，他感到遺憾，“趁污染還沒過來，短期內我要趕緊吃。”

日料店沒什么日本食材

8月24日傍晚，阿俏家居酒屋的生意不如往常。這是一家位于紹興市的中端日料店，老板小高說，因為日本核污水排海事件，店里的生意受到了影響。

小高告訴我們，他們雖是日料店，但只是借用一些日本的調料，以及一些日本料理的做法。店里以前確實用過日本空運來的食材，但后來隨著海關對日本進口水產品管理趨嚴，就不再用了。就店里目前的食材來說，三文魚來自法國、丹麥、挪威以及智利，螯蝦是新西蘭的，甜蝦是俄羅斯的，牡丹蝦和北極貝是加拿大的。

中國海關從7月7日起就已禁止進口日本福島等十個縣（都）的食品，并對來自日本其他地區的食品特別是水產品（含食用水生動物）嚴格審核隨附證明文件，實施100%查驗。7月底8月初左右，阿俏家供貨商的一批貨用了一周時間才完成通關程序。

小高表示，此次海關總署宣布全面暫停進口日本水產品，對他們來說不見得完全是負面的影響，“恰恰說明這種情況下依然能出現在餐廳的食材，是通過正規渠道進來的。”小高打算接下來把所有進口食材的產地、信息都公示給顧客，以此打消大家對于食材的擔憂。

哪怕是北京人均消費高達5456元的高端日料店錦NISHIKI，其工作人員表示他們的原材料也并非完全來自日本。上述工作人員告訴我們，錦NISHIKI主打創意菜，目前用日本的食材比較少，之前進購了一批，也都是經過檢疫的。

錦NISHIKI采用預約制，工作人員提到，目前生意確實受到了影響，預定的客人不多。至于餐廳后續準備如何應對，他們還沒有接到具體通知。

24日晚間，#上海8家日料店7家稱無日本進口#的詞條也掛上了熱搜，中國日料行業與日本進口海產品的界限，第一次這么分明。

日本海產在國內體量并不大

盡管此前標榜日本空運食材的日料餐廳有很多，但其實日本海產在中國市場的占比非常有限。

根據國際貿易中心（ITC）數據，2022年中國最大的海產品供應國是厄瓜多爾，進口額高達35.6億美元，俄羅斯緊隨其后，進口額為27.6億美元。越南排名第三，進口額為17.0億美元，印度、加拿大、美國緊隨其后。日本排在第九，進口額僅占比2.7%。

京深海鮮市場是華北最大的海鮮批發市場，這里承擔著北京市70%以上鮮活水產品、80%以上中高檔水產品以及100%進口水產品的供應，面向北京市的大型商超、酒樓、院校、機關食堂等。

該市場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相關新聞一出，就有很多人來致電詢問相關信息。工作人員直言，“從海關進口就已經把控住了，京深市場只是最后一道，所以根本上不會再有日本進口海鮮進入市場。”這位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市場上現在售賣的也沒有日本進口的海鮮，生鮮海鮮主要從加拿大、挪威、南美等地進口，凍魚則多來自于亞洲地區。他作為多年生鮮水產行業的從業者，也很少聽說有國內海鮮是進口于日本。

市場內京品鮮海鮮店的老板陳展赫表示，目前暫停進口日本水產品對他們的影響不是特別大。“一直以來純日本活鮮就很少，主要冰鮮和冷凍的比較多，但目前市場也基本暫停了。”

根據中國海關總署統計數據，2023年1月至7月，從日本進口海產品貿易額共計3.1億美元。按進口海產品數量排序（單位：千克），從日本進口的海產品以冷凍扇貝、冷凍魚類為主，包括凍鱈魚、凍大麻哈魚、凍沙丁魚等等。

通過梳理海關總署提供的數據，2023年截至7月，中國進口日本海產品前十大地區分別是遼寧、山東、河北、廣東、上海、浙江、福建、四川、青海、江蘇，占全國進口日本海產總額的99%。

根據《廣州日報》的報道，全國最大的鮮活水產品批發市場黃沙水產交易市場同樣表示沒有售賣日本進口水產品。市場工作人員回應：這幾年市場別說日本進口水產品了，就連日本產的醬料都沒有，都是本土的。

連鎖效應

至少在目前，消費者對日料店還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恐慌。8月24日晚，我們隨機走訪了北京簋街地區五家日料店。這些店的人均消費在200-500不等，店內上座率如常。在大眾點評上，不少店已經將“所有食材均為國產”掛在了頁面上。

家住北京的澄子很喜歡吃日料。她認為日料店使用國內的食材是很正常的行為，自己吃海鮮也并不在意食材產地 。“我覺得有些店的老板可能是因為想要獲利，然后差異化自己的產品，讓別人覺得他的產品比較高端，所以才吹噓自己使用的是日本進口的原材料，但食材的優劣不是通過標榜來源地證明的。”

“如果食材差別特別大的話，其實是能夠吃出來的。” 她拿南京某家日料店舉例，“那家的烤青口貝的肉沒有彈性，吃下去還有點奇怪的味道。”結果就是她在品嘗過幾道特色菜之后就將這家日料店拉黑。

澄子透露，這樣子掛羊頭賣狗肉的商家還有很多，北京有許多日料店在使用料理包。“涼菜那幾大天王不說了，味付海草、麻辣蛤蜊，北極貝甜蝦都是事先包裝好的。“她覺得這是經過現實考量后的產物，大部分飯店為了出餐效率，都會使用這種半成品。但是有些店家卻不承認自己使用了預制菜，并收取較高的費用。“這就有些不太良心了。”

提到日本核污水，澄子告訴我們，雖然中國已經停止進口日本海鮮，但是“一段時間后中國海鮮還是會被污染，索性不如繼續吃。”

在京深海鮮市場做了11年生意的楊老板告訴我們，日本核污染水排放的消息一出，確實也有很多顧客會問到售賣魚蝦的原產地問題，不過生意并未受到影響，這兩天來買海鮮的人“還挺多的”。楊老板直言，“反正害怕的人也就那樣吧，其實可能就是心理作用，就算有影響也要好幾個月呢”。

楊老板現在店內售賣的三文魚都來自于挪威，海蝦一類則多為國產養殖的，其他生鮮則來源于美國、波士頓等地，店內現在沒有日本進口的生鮮海產。據他所了解，市面上日本進口的產品主要是和牛、生蠔肉、金槍魚等品類。

但是，并不是所有從業者都是這樣樂觀。

一些相關店鋪認為自己迎來的是“最后的狂歡”。8月24日，一家專營日本海鮮制品的微商店家發現庫存數字在逐漸減少并很快清零。他在平臺上表示，沒有意外的話，現在正在銷售的產品應該是最后一批，售完也就結束了。

有投資人認為，如同三星手機爆炸間接導致了整個韓國產品日后在中國的衰退，沒有人知道，在國貨崛起的今天，此次事件會不會也是日本產品多米諾骨牌倒下的開始——日料不再是健康的象征，日本產品在中國消費者心里也不再具備“高端”的濾鏡。

夜深了，我們準備離開居酒屋。小文送出門時，熱情地說，下次再來呀。我們問她，會不會擔心以后店里的生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說這才是她來打工的第一個月，還沒有想過以后的事，隨即臉上又浮現出一絲憂郁，又聽見她細小并擔憂的聲音：“會有影響吧。肯定會有影響的。”

（*小文、小高、王眾、澄子為化名。題圖自網絡，侵刪。）